黎萬紅、盧乃桂

教育行政與政策學系

滬港兩地在九十年代末起均積極推動教育改革，以發展優質/素質教育為主要的發展方向。面對教與學的種種改革，教師的工作出現了新的轉變及挑戰。本研究比較上海及香港兩地在教改的大情境下教師專業性的面貌，以呈現兩地教師在教育改革下處境及面對的困難。本研究採質化研究取向，在2003至2004年期間，主要訪問了香港及上海各兩所學校的教師，其中兩所是兩地的重點學校，另兩所是初成立三年的普通學校。

縱觀香港及上海兩地的經驗，對於教育改革帶來的變化，基於不同的社會文化背景，兩地教師有不同的詮釋與回應。對於教育當局提出的教育改革新意念，香港的教師一般都有自己的一套較獨立的看法，強調在落實當局提出的教改政策及意念時，會視乎是否有益於學生的學習而作出調整性的吸納。上海的教師一般都比較服從，對於教育當局的改革政策，在校方推動下，他們會認真學習，以期掌握政策的重心，並要求自己努力的轉變教學觀念，掌握新的教學技術，盡力的配合教育當局的政策要求。

雖然香港的教師對於教育當局主張的教育改革及其意念有較獨立的看法，然而，教育當局一方面鼓吹權力下放的取向，卻同時發展出眾多的學校評核機制，如教師基準資歷、學校增值指標、學校「自評」與「外評」，以提高學校的問責性，監察學校的教育質素。據本研究的觀察所見，為應付這些新建立的眾多量化的產出指標下，香港教師的精力與時間，大部分都無可奈何地投放在應付教統局的政策，把自己的工作盡量化成量化的產出，參與開不完的會議，撰寫浩繁的報告中，對於他們真正重視，覺得最有價值的，如了解學生的真正需要，發展適當的方法配合不同學生的需要等工作，只能表達持續的虧欠感。

香港教育當局發展出眾多的量化指標以量度學校及教師工作的產出，強化學校向公眾的問責，讓學校間形成競爭的機制，學校必須滿足家長的需要，並重視教育產出的量化成績，以吸引家長及學生的報讀，出現了教育市場的現象。在這種大環境下，為滿足消費者的需要，各校亦無可選擇的競相爭取以上指標的表現，吸引家長及學生。教師面對這種情況，他們一方面明白不引用公眾重視的指標作宣傳，學校在收生的競爭方面將處於非常不利的位置；一方面他們對於教育市場上的推銷及競爭工作，視之與他們的專業並不相關，只是在教育市場強調滿足消費者的需要，學校間的競爭大洪流下沒法逃避的參與。教育當局推出各種的量化指標，強調市場機制，提高學校對公眾的問責性，期望透過學校間的競爭改善教育質素，更加速了教育市場的競爭文化，消耗了教師們大部分的心力與精力。

由於歷史使然，中國內地的教師一直強調政治的忠誠，貫徹國家的教育方針，報行學校的教學計劃。長期以來，中國內地的教師都比較傾向服從，每有新的中央或地方的改革政策，教師大都努力轉變觀念，盡力於以配合。據上海的訪問所見，上海教師自主性都比較弱，相對於西方社會的教師專業性發展，由以往的專業化發展至非專業化甚或再專業化，中國內地的教師似乎未有機會經歷此等轉變。長期以來，中國內地的教師都強調緊跟中央的意旨，可說是一種國家主導的專業性。據本研究所見，重點學校由於更受地方教育局的重視，教師們對於好教師的看法，大都緊跟中央的政策取向，強調專業知識、優良的教學法以及教師的研究能力。普通學校由於與地方教育局接觸相對沒那麼緊密，教師們反而有少許空間去保留自己對好教師的看法。他們重視專業知識、以適當的教學法配合不同學生的需要，部分教師則重視對學生的愛心及不斷學習。故此，在上海的經驗所見，倘與教育當局越能保持一定的距離，越有機會讓教師保留他們自己對教師專業性的看法。

對於香港教師而言，他們理解的專業性與教育當局的政策文件相關性不大，教師們都有他們獨立的看法。對於他們而言，教師專業性重視的是專業知識、以適當的教學法配合不同學生的需要，以及幫助學生在價值觀方面有所發展。然而，在教育當局近日發展出來的眾多量化指標的監控，以及教育當局鼓吹的教育市場競爭下，教師們無可奈何的被捲入教育市場的競爭之中。教育的工作在無可選擇下，出現高度密集化的趨勢。教師的工作必須朝著公眾注視的量化指標進發，服膺於市場及消費者的需要，滿足於政府預設的表現指標。香港教師重視的強化自己的專業知識，了解學生的真正需要，發展不同的取向照顧不同學生的需要，都被迫邊緣化，削弱了教師認為最重要的，如何創造、更新及即時回應學生需要的能力。受訪的教師對於自己大部分的時間及精力只能放在應付教育當局的查檢及教育市場的競爭，他們都表達深切的愧疚及虧欠。教師的工作受到這些量化指標的嚴重牽制，呈現出非專業化的現象，暫時未見能找到再專業化的空間。

縱觀兩地的經驗所見，中國內地的教育當局透過政策文件及地方教育部門對於教師工作的監察，直接干預教師的工作。香港教育當局近年雖對學校進行權力下放，但同時發展眾多的量化指標，透過鼓吹學校間的競爭，牽引著教師的工作方向。無論是受國家或教育市場的主導，香港及上海教師的專業性在教育改革的大情境下，呈現出「規限的專業性」。綜合兩地教師對於專業性的理解，值得注意的是，上海教師對於何謂專業幾乎未有聽聞，香港教師則一般認為教師的工作是一種專業，反映出上海教師的專業意識較弱。同時，兩地教師在談及教師專業之際，大多談及教師的責任，少有教師提及教師的權威及自主性。強化對於專業的認識，提高教師對於工作權威及自主性的意識，相信是兩地教師專業發展及充權，值得關注的重要方向。

轉錄自: 黎萬紅、盧乃桂 (2006)。<滬港教育改革下的教師專業性>。《教育學報》， 33(1-2)，63-87。